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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若海感應天地時的靈覺,早被察知。”

谷凝清失聲道:“怪不得你見到我那麽兇的……噢,對不起!”

烈震北默然不語,只是目光微微閃動。

厲若海欣然道:“當日分別時,之湄所說的話,厲某都記得清楚,卻不知之湄是否還記得。”

沈之湄一怔,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,不由得挑眉笑道:“厲少俠作風一些兒未改,竟然是大清早便來尋人打架。難道真的是像谷公主所說的懷恨在心?”

谷凝清嬌嗔道:“沈姐姐,人家自己做錯了事,正不知有多麽愧疚,哪還敢說厲門主的壞話?”她一邊說,一邊忍不住便去瞧厲若海的神色,見他並不看自己,不由神情一黯。

厲若海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,以兩人之前的相處經驗,厲若海自是明白沈之湄在開他的玩笑,他對此並不在意,只是雙目直直地望著她,等她答覆。

其實江湖本有江湖的規矩,除了師徒,就是同門也甚少互相交流武道上的經驗體會,只因武無第二,誰也不願意給人超越了去。尤其是關系最重大的心法,一旦告知,便等若將自己的弱點生死全數掌握在對方手裏。

江湖前輩,或者有樂意提拔晚輩的前輩高手,但也頂多只是對對方的缺陷略加指點,除了親授的師徒,沒有人有義務提拔你。

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這個世上當真有之湄所說,值得性命交托的朋友?

當日沈之湄曾說,彼此皆無師長,何妨一同參詳。當時的厲若海尚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,只是兩年之後,身為邪異門主,同樣成為了老江湖的他,才明白這句仿若不經意的言語中包含的深層意味。

以厲若海如今的目光,自然明白,沈之湄當時就已經是先天境界。

武學之道,萬變不離其宗,千門萬派,各有其修行的方式,最後無非都要由後天返回先天,但修後天氣還有路徑心法可循,修先天氣卻除了本身資質悟性,還需機緣巧合,缺一不可。

不入先天,便無法知道先天真氣的厲害玄奧,更無法明白先天之路的孤獨艱險,那是無法記載於書冊的寶貴經驗。

“互相參詳”這句話,從先天高手口中說出來,和從後天武者口中說出,含義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
厲若海本就愛武成癡,而現在的他早已不是當初的江湖小子。盡夜深思時,他也曾經疑惑過,以厲若海深藏內心的自傲,絕不會假諸外求,他只是想弄個明白。當日,沈之湄究竟是隨口一說,還是果真包含著沈甸甸的厚意?

雪中送炭,錦上添花,厲若海本以為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並無朋友,只是因著利益和欲/望的牽引才呼朋引伴,但,若有人真心以待,他也決不相負。

那雙清澈而柔和的眼睛,似乎和整個汙濁的世界都不一樣。

這些思緒在厲若海的心中只是浮光掠影地一過,隨即,他聽見沈之湄似嗔似笑的聲音,“我知道了。不過,天大的事,也等用過飯再說!”

……

沈之湄倒沒有像厲若海想得那麽多,她當年深受張三豐的影響,並沒有太多敝帚自珍的想法,對待人品過硬又執著武道的人,多談幾句也沒什麽關系。

何況,武學的道越往上走,便越是狹窄,無冤無仇,難道你還要把旁邊的人推下去嗎?

哪怕手裏拿著秘笈和別人的經驗,也未必能將這些東西變成屬於自己的修為體會。

老子《道德經》刊發全國,但是有幾個人能從中悟出生生妙理?

其實,從這種意義上說,沈之湄確實缺乏一種武者的爭競心,而更類似於道家的無為心境。她也同樣好勝,但是她更在意的是勝過自己,而非別人。

小口啜著滾燙的茶水,沈之湄大大方方地打量著“厲少俠”,兩年不見,氣度行事都沈穩了許多,一身氣勢照舊淩厲蕭殺,更多了幾分生殺予奪的威嚴。

嗯,現在可以叫厲大俠了,不對,人家是混黑社會的,那麽,厲老大?

“噗!”硬吞下一口茶水的沈之湄咳嗽不已,這聯想,太雷了!人果然不能自己雷自己!還是若海吧!人家專門跑來一趟,本就是遷就她的狷介清高心理,親近點也是應該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情種只生於大富之家,果然是真理。

妹紙一學武就是頂級的理論,身邊放著幾乎成仙的道家宗師,從人品到武功都是頂尖,敝帚自珍是神馬?能吃麽?給你十萬道藏,你能寫出《九陰真經》麽?

從小就在這種眼界和氣度中熏陶,沒有從弱肉強食中掙紮過,也沒有那種求師無門,為了一本三流秘笈拼死拼活,還要防著朋友反捅一刀的經歷,在這一條路上,她的起點實在太高,無論是武功,還是武德。

張三豐的存在和教導,已經培育了她強大的信心和完整堅韌的人格。

換句話說,就是她在學武方面,從沒窮過,哪怕現在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了,器量卻不會因此而變小。

氣度和胸懷,就在不經意中養成。

可能女孩兒真的要富養吧!男人也許從小吃點苦好,可以磨去嬌氣,但是女孩兒的話,除了少數天生氣度恢廓的,很容易變得小家子氣。

心胸開闊,多半是因為本錢雄厚,不僅僅是物質上的,也包括精神上的強大自信——哪怕一無所有,我還是我。

輸得起輸不起,不過是一念之間。

我不記得言靜庵讓哪位非本門的女高手看過慈航劍典,看的都是男人,還多半是路子不同的,連劍客都沒有一個。

所以他們從慈航劍典中得到的東西實在微乎其微,甚至那只是一場精神境界上的比拼,乃至危險的陷阱。

其實我不想黑慈航靜齋,但是言靜庵這個人,實在是太不討人喜歡了。也許我接下來對她的設定也不算是黑吧,畢竟是搞政治的,為了大局犧牲個把人肯定不算什麽,一滴眼淚不就還清了麽?

厲小哥果然比葉飛仙好追多了,天然呆神馬的,殺傷力太大了。

☆、情為何物

飯後,沈厲二人便聯袂而去。

烈震北立在窗邊,意態悠然,仿佛在欣賞朝陽初起,那一天漫卷、變化多端的雲霞。

谷凝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,嬌笑道:“烈大公子,回魂了!”

烈震北頭也不回,只是輕笑道:“谷公主為何要打擾在下觀賞雲景?”

谷凝清輕嗤一聲,道:“你對那沈姑娘的心思誰都看得出來,說的是觀賞雲景,心卻不定隨著雲兒飛到哪裏去了呢!說起來,你就這樣讓她跟著厲若海走了?”

烈震北悠然道:“之湄曾說,厲兄是正人君子。何況他兩個交流武道,自然也不希望旁人無端打擾。”

谷凝清嬌笑一聲,“正人君子,嘿,無端打擾……”她忽然擡頭,仿佛挑釁般道:“我怎麽就只看到,這人又高傲又小氣,像根木頭,一點風度也沒有呢?”

烈震北看也不看她,輕飄飄道:“天底下才俊何其之多,公主瞧不上厲兄,再另選優秀男子提拔為婿,共參貴府大法,也是應有之理。”

谷凝清這次卻出奇地沒有生氣,只是淡淡道:“烈兄看事法眼無差,卻錯看凝清了。似厲門主這般人物,想要毫不動心,何其難也!凝情也不過是個普通渴望感情的女子。只是,若當真有緣無份,也只能黯然放棄。烈兄現在還以為凝清是那個容易受你所激的任性小女孩嗎?”

烈震北終於回過身來,苦笑道:“我今天是誤吃了什麽藥?怎麽句句說,句句錯!凝清公主,都怪在下有眼無珠,這樣行了嗎?既然公主比在下看得開,絕不為情所苦,那麽也請留給在下這個俗人一點感懷的時間,可以麽?”

谷凝清嬌笑道:“烈大公子今天大失水準啊,誰說我要放棄了?不錯,我並非一定要選擇厲若海,但他畢竟是迄今為止令我一見心動的男子,縱然結果未知,若連為自己爭取一番也不敢,我谷凝清又豈是那般懦弱的女人?”

她竟然正大光明宣告自己對厲若海的愛意,雖然對方並不在此處,但對一般羞澀靦腆的女兒家來說,實在是驚世駭俗的行為,可見她多情率真的性格,一旦愛上,便宛如飛蛾撲火。

烈震北也怔了一會,方道:“如此我也沒什麽可說,祝公主心想事成。”

谷凝清笑道:“我看你是在希望你自己心想事成吧!毒醫堂堂男兒,不敢面對自己心上人,反而借托凝清一個小女子,真是好笑!怪不得你爭不過厲郎……不過,若是那位沈姐姐同樣抵受不過他的魅力,男子娶妻納妾實屬尋常,凝清卻也沒有辦法幫你阻止哦!”

她此話一出,烈震北勃然色變,低喝道:“公主慎言!”他顯是惱怒至極,幾乎壓制不住便要發作,只是最終仍是歷來的溫雅風度占了上風,一拂袖穿窗而出,不知去向。

谷凝清跺了跺足,嗔道:“看你還欺負凝清!哼,總算抓住了你的把柄,這次算是連本帶利都收回來了!嘻嘻,真想跟去瞧一瞧,烈震北會不會和厲郎打起來……嗯,應當不會,沈之湄在那裏,烈震北便無論如何也要保持他的風度。”

這精靈古怪的少女忽然嘆了一口氣,俏臉上露出和她年齡絕不相稱的憂郁,“厲若海啊厲若海,你雖然令凝清心動,真想什麽都不顧立刻嫁了給你,卻未必能夠如願呢!罷了,你我之間的結果如何,就看你究竟能夠讓凝清愛你到什麽程度了。”

她一扭身,縱起輕功,曼妙無匹地掠出了窗外,卻是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。

……

纖長雪白的十指在虛空中劃過一道道殘影,沈之湄身形不動,揉,拂,推,按,捏,劃,撥……每一個細小的動作,都精準無比地將撲面而來的兇悍槍勢阻擋在外。

這場對決和上次有著驚人的相似,一邊漲潮,一邊築堤,區別只不過是潮水更洶湧爆裂,而堤壩更堅固牢實。

漫天的槍勢忽然收束,顯出兩條人影。厲若海白皙俊美的臉上透出驚心動魄的紅,拄槍閉目,就地調息。

一千二百擊,每一槍都用盡全力,已經瀕臨他的某種極限。

再繼續下去,便不是勝敗,而是生死了。

沈之湄同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,她此刻的狀態同樣也不好過,咽喉中全是火辣辣的血腥氣味,閉目內視,意料之中地發現幾乎每一處經脈內臟都有著或輕或重的傷勢。

尤其是心臟處,不少細小血管都有炸裂開來,似這種高手比拼,最是耗費心力。

沈之湄運轉真元,修覆體內傷勢,內心不由閃過苦笑。

這個人的槍法和意志,都是那種遇強愈強的路子,一槍刺出,不顧生死,不計成敗,最純粹也最暴烈。

因此,采用守勢的沈之湄,無疑一開始就落在了不利的位置,但這樣對於厲若海來說,反而能夠讓燎原槍法施展出最大的威力,直到最後沈之湄也沒能真正壓制住無孔不入的槍勢。

一招錯,招招錯,手下留情果然是錯誤的。沈之湄反省。

清涼溫潤的真元流過經脈,飛快修覆著傷勢,沈之湄睜開眼睛,發現對面厲若海仍然在閉目調息,臉上的紅色還沒有消去。

雖然在調息完畢睜眼之前,沈之湄滿心都是將這不知謙讓的小子痛扁一頓的不良想法,但在她睜眼的一剎那,她便發現,厲若海此刻還未脫離危險的境地。

呃,好像我也不知輕重了點,應該早點收手的。

沈之湄咳嗽一聲,緩緩走過去,想要幫助厲若海理順真氣。

“之湄傷得不輕,不如讓我來吧!”一個柔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,隨即一雙纖長秀美的手輕輕攔下了她。

沈之湄捂嘴壓下咳嗽,“我竟然連震北何時來的都不知道。”

烈震北神情裏盡是溫柔憐惜,將一枚淡青色的藥丸送到她嘴邊,“之湄不要妄動真氣,服下此藥丸趕緊運功化開,最好能夠睡一覺。”他瞟了一眼,“厲兄就交給我吧,三個時辰後包他是個好人。”

沈之湄吞下藥丸,笑道:“荒郊野地,你竟然建議我去睡覺,罷了,就按你說的!”她自袖中抽出一卷細綢帶,往旁邊一株參天大樹上一揚,翻身落在了那條細細的絲帶上,“時間到了記得叫我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谷公主確實不可能是“只懂做夢的小女孩”,畢竟是從小就培養要為了覆國大業努力的公主,哪怕性格上精靈古怪,武功智慧也都不可小覷。

烈震北這個腹黑在她面前也占不到多少便宜,她確實聰明,句句拿捏的都是人家的弱點軟肋。

但是谷公主也確實任性嬌癡,她一邊真正喜歡上了厲若海,一邊又任性地在他身上找缺點,找“這個人才配不起我”,“我就算對他動了心也抵不過先王遺命覆國大業”。

說到底,她還是公主範,是那種即使愛上了也需要對方先俯首低頭的那種高傲任性的姑娘。

☆、肝膽相照

沈之湄一覺醒來,下意識歪頭向下看了一眼,不由笑道:“你們竟然坐而論道起來,怎不叫我?”

烈震北仰頭笑道:“之湄睡得太香甜,我是不忍心吵醒你。厲兄忍心嗎?”

厲若海眼中露出關切之色,“你的傷勢如何了?”

烈震北不滿道:“若不是確實了解厲兄為人,我定會以為你這話是在諷刺。”他隨即一嘆,“厲兄的燎原槍法,實在不適合與朋友切磋,至少也等你懂得了手下留情再說。若不是之湄功力尚在你之上,險些就……”他望了沈之湄一眼,似乎還有話說,卻吞了下去。

沈之湄輕飄飄自樹梢落下,同樣席地而坐,微微側身抱膝,笑道:“你們剛才似乎談興正濃,不要因為我又把話題說遠了。”

厲若海欣然道:“適才烈兄剛剛談到武學先天之道,令若海受益匪淺。”

烈震北笑道:“我不過對醫術方面有些心得,因此理論上想得更多一些,若以本身境界而論,我與厲兄也不過伯仲之間,甚至還未必敵得過厲兄無堅不摧的槍法。”

沈之湄忍不住斜了他一眼,微嗔道:“難得大家有閑坐下暢談,若海是心直口快,震北你居然客套,簡直是浪費我們的時間!”

烈震北呆了一呆,盯著她幾乎移不開眼去,神情恍惚地道:“厲兄你來,我忽然忘記該說什麽了……”

沈之湄五指收攏又松開,最後轉向厲若海,淡淡問道:“若海是什麽時候進入先天境界的?”她不生氣,不生氣……

所以說人太熟了實在不好,若是放在剛見面的時候,烈震北敢如此放肆,她非叫對方明白花兒為什麽這樣紅不可!

並不是不明白烈震北透露的愛意,事實上他也絲毫未曾掩飾過,只是沈之湄想,她大約已經過了動心動念的年紀,雖然三世輪回,都遺憾未能遇到愛情。

因此,只能止於,無關風月。

這並無需抱歉,愛與不愛,並非任何人的過錯。

況且,她在內心深處,對這溫雅的翩翩公子,也並非沒有絲毫憐惜之意。就算不成戀人,他們依舊可以是暢談心胸的知交。

厲若海不明所以地看了似乎還在神游天外的烈震北一眼,道:“大約是和之湄分別半年後,忽然某一天便感覺到了那道門檻。”

沈之湄展顏笑道:“我總覺得,若海從觸摸到先天,到鞏固境界,一定沒少打架。”

回過神來的烈震北插言道:“不錯,先天氣一成,基本上一個人的真實性情,也都漸漸凝聚,譬如厲兄這一身怎也難以掩飾的雄強霸道氣質,又或者之湄予人這種仿佛乘風踏雲的清逸出塵之感。”

沈之湄瞅了他一眼,笑道:“你不過是第一眼瞧見我時,我正騎著白鶴遨游,因此留下了這種印象。其實世外仙姝另有其人,我不過是在紅塵中打滾的人呢!”

烈震北笑道:“白足禪師思敗道,青袍禦史擬休官。之湄過謙了。”他這話借用李商隱的詩詞,恰是一語雙關,既以“白足禪師”比喻沈之湄一身出塵不染的清修道韻,又以詩詞原意,暗讚其人美貌,乃至隱約表達自己思慕之情。

沈之湄這次不曾理會,任他自去掉文,向厲若海道:“若海可知道先天與後天的分別?”

厲若海不擅詩詞,並不太明白烈震北所說,只是他也是聰明之人,倒也看得出烈震北應當是正在追求沈之湄,這兩個都是他的朋友,朋友之間的私事,他也不便多管。

當下道:“略知一二,我讀《黃帝內經》,所言人自受孕成胎,所有養份神氣,均由母體供應,此時受的乃是先天之氣。在任督二脈循環不休。至十月胎成,嬰兒離開母體,呼吸出自口鼻,由此時開始,吸入的無不是後天之氣,但先天之氣仍殘留體內,所以孩童的眼睛都是烏黑明亮,到逐漸成長,先天之氣盡失,於是眼神才會變濁,以至乎老朽而死,重歸塵土。”

沈之湄頷首道:“若海說得不錯。我本師曾言,順成人,逆成仙,只在中間顛倒顛。武學之道,乃至神仙之道,說破了不過都在這順逆二字上下功夫。”

她這話一出,厲若海卻還罷了,烈震北卻是深知其中利害,頓時色變道:“之湄的師父是何人?有如此一語,已經道破了人之生死一切最本源的奧秘。”他雙目中露出驚嘆崇敬之色,神色凝重無比,嘆道:“三藏十二部,曹溪一句亡。之湄連這句話也肯說出來,今生無論如何,震北言無不盡,當不會瞞你任何事。”

厲若海亦是反應了過來,卻並沒什麽話說,只是面色如常點了點頭,暗暗記在心裏。他出身平常,並無師承,一切都由自己經驗摸索得來,於底蘊上確實差沈烈二人許多,但他心志堅定,刻苦專致之處,又勝過二人了。

因此,厲若海才更加明白,這二人在談笑之間,隨隨便便說出來的東西,其寶貴之處,是對於任何一個有志於追尋武道極境的人,龐大得難以想像的財富。

坐而論道,厲若海心中清楚,其實以他現在的程度,未必有這個論道的資格,或者十年之後,他才能沈澱出這樣的從容和凝聚。

厲若海忽然覺得,自己似乎明白了沈之湄當日所說“朋友”的含義。他隱約也能猜到,烈震北之所以先助他療傷,又毫不猶豫點撥先天之秘,雖然有部分是因為對那一場鬧劇的賠禮,卻也是出自豪爽疏朗本性。

而之湄,之湄一直都是那樣子,不是麽?

厲若海沈下心來,聽著沈之湄清悅而柔緩的聲音,她的聲音總是能讓人放松,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空靈,與她說話,讓人覺得,為著世間的名利俗事而煩惱,是多麽愚蠢的事情。

沈之湄無奈道:“震北你不要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,若海都給你帶得緊張了。其實你真是言重了,一句話而已,老子五千言刊發天下,成仙成佛後來者幾許?世間的道理,前人早已說盡,再有所得,無非是自家悟性機緣,與旁人無涉。”

烈震北笑道:“我也只是隨便說一句,之湄讓我不要在意,你自己難道沒有犯同樣的毛病?”他正色道:“所謂後天之氣,皆有為而作,只有先天之氣,才是無為而無所不為,就像母體內的胎兒,混混噩噩,但澎湃的生命力,卻無時無刻不在胎內循環往覆。我三人皆通此境,雖然過程細節不同,但想必都是有所體會的。”

厲若海道:“後天之氣尚有跡可循,先天真氣的修煉卻與之大不相同,若按照後天的法子去煉,幾乎見不到效果。”

沈之湄側頭笑道:“若海這句話說對了,既然無跡可尋,那自然便是無為而作。”她忽然噗哧一笑,道:“我這話真的不是敷衍,若海回去有空時,把道德經通讀個千百遍,一定會有所心得。當然,讀得心浮氣躁兩眼發花時,千萬莫要想扔書提槍尋我算賬才是。”

烈震北忍著笑道:“之湄說得有理,在下迄今為止也不過讀了十數遍,回去後定將剩下的一一補上。卻不知之湄自己讀了多少遍?是否也要與我們一道惡補?”

沈之湄嗔道:“我是道門弟子,若論詩詞之學自認不及,換了道藏,你只有被我考得一塌糊塗的份。不要隨便歪話題,你看若海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。”

烈震北只好閉嘴不說,卻不自覺想起“一生一代一雙人”,心中嘆道,之湄啊之湄,似你這等蕙質蘭心,天下能有幾人,只怨烈震北今生無福,有緣而無份,唯有暗自神傷而已。

厲若海認真道:“我回去定然多加研讀,還有其他的麽?”

沈之湄見他當真,反而有些過意不去,柔聲道:“若海醉心武道,又是初涉先天,其實以你當下的境界,並不適合太過沈浸道家無為思想,一個人的境界全靠自身凝聚而成,最忌蕪雜,尤其容不得旁人橫加幹涉……適才只是與你開個玩笑,修行修己,也該先純而後博。這樣說若海明白嗎?”

烈震北亦是收斂了玩笑神色,真誠道:“之湄說的不錯,以厲兄的資質與心性,若能專務精純,大約不出十年,江湖上便又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。”他想到自身,不由得傷感地嘆了一口氣,“我多希望我也是厲兄這樣的人……可惜,可惜!天意從來高難問,點點滴滴到天明。”

沈之湄朗聲道:“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,罔不經過三種之境界,‘昨夜西風雕碧樹,獨上高樓,望盡天涯路’,此立志也;‘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’此追尋也,‘眾裏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’,此頓悟也。”她念完這幾句,又是一笑,“只是如今的人,都只愛仿效六祖‘本來無一物’的心境,卻不懂得五祖‘時時勤拂拭’的道理。希望我等不要犯了這種好高騖遠的過失,知曉的越多,才越覺得自身的渺小,坐井觀天,那就是笑話了。”

厲若海目中神光閃動,嘆道:“天地之間,生若螻蟻,追尋武道,又由此獲得上溯天道、超越生死的機會,這條路縱然艱險,厲某也在所不惜。烈兄當已經走在了我前面,卻為何會忽然心灰意冷?”

烈震北雙手托著後腦,毫無形象地往後一倒,絲毫不顧及翩翩佳公子的形象,也不理會厲若海的說話,只是望著天邊的淡星,喃喃道:“衣帶漸寬終不悔,嘿……”

那兩個也早就習慣了他無事就要發一發感慨掉兩句酸文的的毛病,見他不答直接忽略,依舊談興正濃,此時早已月明星稀,初秋入冬,寒氣入侵,此刻知己難逢,坐而論道,卻彼此早忘了時間流逝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——作者有話說——

呼,吐了一口氣,終於把這三個人從情敵模式掰成了道友模式了!雖然感覺有點像霄玉青……錯覺,這一定是作者碼字太辛苦造成的錯覺!

這三人將來都是頂級的人物,就算現在還在成長中,也是有其氣度,兩男爭一女乃至三角戀愛都嫌太俗。烈震北和厲若海成為朋友,也不是偶然,哪怕腹黑哪怕拈酸吃醋哪怕傷春悲秋玻璃心,烈大公子的性情照舊是磊落豪爽的漢子。厲小哥更不用說,重情重義,投以木瓜,報以瓊琚。

所以我越寫越覺得,原著中谷公主追不上厲小哥,根本是她自己的問題,換了趙郡主,絕對能拿下。

厲小哥是那種對於另一半沒有任何固定標準和要求的人,乃至被他重視到了極處,連背叛過的風包子,他都可以無下限地拿命去填,這種人最容易也最難搞定。所以和朋友討論之後,發現厲小哥娶個醜八怪當老婆都毫不稀奇。

烈大少則是相反,他對於對方的要求非常高,乃至一絲一毫的細節都要符合他顯露出或者潛意識定下的標準,符合之後,他也是越看越愛越陷越深,一腳踏進基本無救。當然腦補帝都這樣,直接管最頂級的挑,追不追得上另說。

本章的章節名,註定了心中彎彎繞太多顧慮太多秘密太多的谷公主,是插不進去的。哪怕沒有沈妹紙也一樣。

上次就有書友懷疑作者能不能寫好這種修道人的戀愛,嗯,只能說盡力而為,盡力而為!如果不符合,大家盡管拍(頂鍋蓋逃……)。

拖拖沓沓的第三卷終於完結了!幾個人的發展狀況算是勉強達到作者的計劃。

☆、回天乏力

月殘星稀,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。

“紅顏”花解語一身紅衣,她雖年過三旬,卻依舊宛如少女般美艷動人,只是此刻,那張嬌媚動人的臉龐上卻布滿了淚痕。她手中捧著一個托盤,盤內放著一碗乳酪,躡手躡腳地走到一個帳篷外面,幾次想要伸手撩開帳篷的門,卻又縮回手來。

她的神情更加哀傷。

帳篷內傳來一把悅耳之極的男聲,近乎柔韌如糖漿,細聽竟可銷魂入骨,但語氣卻非常平和,不帶半絲旖念。

“解語你在外站了那麽久,到底還要不要給你裏大哥吃東西?”

花解語驚喜地叫道:“裏大哥!”這傾倒天下男人的魔門妖嬈語氣中竟帶了些哭腔,她一閃身便沖進了帳篷,哽咽道:“裏大哥,你呆了三天三夜不肯見人,解語不知道有多麽擔心你!”

帳篷內的男子回過身來,他身材高瘦,穿著一身黃色衣衫,望之不過三十許人,眉清目秀,肌膚比女孩子更加白皙,嫩滑如美玉,透明若冰雪,嘴邊不覺有半點胡根的痕跡。尤其一對狹長的鳳眼,予人一種極嫵媚又邪異的感覺,但卻無可否認地神采迫人,無論對男對女,均具有詭秘的引誘力。他整個人有著一種溫柔灑脫的風姿,而嘴唇極薄,又顯得冷漠和寡情。

這人正是“人妖”裏赤媚,昔日蒙皇座下八大高手之首,更與“紅日法王”,“花仙年憐丹”合稱域外三大宗師,其師更是率領殘元力抗明軍的絕世名將擴廓帖木兒。

裏赤媚毫不抗拒地任花解語將乳酪餵到他嘴邊,一連吞咽了幾口,他搖搖頭,示意將乳酪拿下去。

花解語著急道:“裏大哥,這一點怎夠……”

裏赤媚搖了搖頭,嘆道:“師父去了……”那雙狹長明亮的鳳眼中射出毫不掩飾的哀色。

他瘦長的身軀依然挺得筆直,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麽能真正打倒他。

花解語忽然投進他懷裏,死死抱住了他,嗚咽道:“裏大哥,你不要這樣,解語心裏難過……你是男子漢大英雄,流血不流淚……解語來幫你哭……”這心狠手辣,美貌動人的女魔頭,此刻卻哭得像一個孩子。

裏赤媚一下下地輕輕拍著花解語的背,仿佛自言自語道:“師父他老人家早在一年前便預言了今日,只是為什麽我依然覺得,這不是真的?”他恍若囈語,“我仿佛覺得,他老人家下一刻就要抽著馬鞭子罵著‘小兔崽子’,糾集大家上馬去英勇作戰……第一次作戰時,我才八歲,連騎馬都騎不好,他老人家那一鞭子,抽得可真疼……那麽多人看著,我都想鉆到地裏了……”

花解語泣不成聲,“大哥你不要說……不要說……”裏赤媚語氣中並無半點哀意,只是聽在她的耳裏,卻仿佛有尖刀在剜她的心一樣。

裏赤媚的痛苦,只有比她更重十倍,百倍!

裏赤媚回過神來,啞然失笑道:“解語別哭了,都哭成小花貓了,就不漂亮了。”

花解語哽咽道:“只要裏大哥好好的,解語有什麽打緊?”

裏赤媚笑道:“不,我還是喜歡解語快快樂樂的,一顰一笑,都勾得天下男人為你神魂顛倒。”

他也不放下花解語,就那麽抱著她走到床邊,細心地將她放置自己膝上。花解語嬌小可人,而裏赤媚身材甚高,抱著她便如抱著一個孩子,絲毫也不顯突兀。

花解語玉手自動纏上了他的脖頸,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裏赤媚,裏赤媚笑道:“解語這般看我,莫非是不認識你裏大哥了?”

花解語道:“不,我就算不認識自己,也一定會認識大哥。”她隨即憂心道:“大哥,你打算怎麽辦?”

裏赤媚含笑望著她的雙眼,道:“什麽怎麽辦?”

花解語囁嚅道:“王爺臨終前,讓咱們帶著少主去找魔師……”

裏赤媚喟然一嘆,道:“師父老人家明察秋毫,哪裏看不出如今的局勢。他老人家尚在時,還壓得住,一旦撒手逝去,這些幺魔小醜,都來作祟了!”

那張充滿了中性美的面龐露出一種難以壓抑的痛苦神色,“我真是想不通,成吉思汗的子孫被人趕到了草原的邊境,無堅不摧的草原鐵騎已經生銹,他們怎還有心思為了那點利益內鬥不休?朱元璋雄才大略,又有兩大聖地相助,一次次都是趕盡殺絕的勢頭,師父生前為了大元拼命作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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